具收并蓄杂食物,邪恶混沌乐子人٩( 'ω' )و

【18:00】再拜陈三愿

景流

summary:镜流对新收的小弟子承诺了三个问题。

  

  小孩子总有一段对世界产生好奇、喜欢对着整个天地到处发问的时候,提问多起来常常会发展到连亲生爹娘都不免头疼乃至嫌弃的程度,有一定比例的天人直到一百岁之前都无法摆脱这个阶段带来的习惯。

  景元到了这个年纪,不巧身边唯一一个能让他发问的师长是镜流。

  他有那么多问题都憋了回去。毕竟换任何一个罗浮人来,都很难对着面色沉静的剑首发问“鸟为什么会飞”之类的问题,更何况是一个天天在剑首眼皮子底下练剑的小孩。

  镜流看得出景元憋着话。这个小徒弟虽然对她的指导一向是立即执行下去,很少过多发问,但训练间歇小孩四下打量的好奇眼神可做不了假。她偶然在长乐天的街市撞见景元逗弄团雀,对着那些圆滚滚的小鸟说了许多话,便明白这孩子只是太敬重她,才显得寡言。

  她干脆走上前去,也俯身看向那笼活泼的团雀。景元察觉到身边多出一个人,瞥见师父的身影,原本逗弄小鸟的两只手霎时无处安放,最后略显窘迫地交握在一起,紧张地招呼道:“师父!”他几乎从来没有在云骑演武场和训练的小院以外的地方与镜流相处,除去问好之外,一时也没想到还能说些什么,只好捡起平日的话题:“师父怎么在这里,可是军中有什么事?”镜流平日的装束与军中戎装并没有差异,景元没在私下见过她,无怪乎会误会。给徒弟带来压力不是镜流的本意,她尽可能放缓声音道:“无事,我只是随便转转,碰巧遇到你。”

  小孩明显放下了心来,但也不可能旁若无人地回头接着跟团雀聊天。镜流看他面上虽不显实则仍在紧绷着,心下觉得好笑又可怜,便干脆同他道别,留他继续独处。

  次日训练完毕,景元走近镜流询问自己今日的动作是否有疏漏时,她先是如常点出几处关窍,随后又道:“你也无需怕我,对剑、对人过于敬畏,反而会影响武者的心境。景元,跟团雀说的话,也一样可以同我说。”

  景元一怔,应道:“是,师父。”

  这个慎重小心的应答跟以前比起来不是没有任何变化吗。

  镜流略微皱眉,又道:“从现在起,你有三个提问的机会,无论问什么我都会认真回答,绝不生气,也不会保留。有此作为凭据,你在我面前,不必过多将心神花费在审慎言语上。”

  师父现在虽然皱着眉,不过看起来心情并无郁结,说的话也都是认真的。景元觉得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是,我记住了。只是……师父有没有什么信物能给我?”

  “我还能毁诺不成?”镜流失笑。

  景元连忙道:“师父当然一诺千金,只是我自己胆子小,怕问题到了嘴边又开不了口,要是能有师父给的信物壮胆就好了。”

  再怎么机敏,毕竟还是小孩。镜流心下微笑,也不是不愿满足小徒弟难得主动提出的愿望,只是身上除了一把剑也没什么别的物件。她略一思索,干脆抬手解开了束发的蓝绸带。

  那一小段银蓝的长发失去束缚,轻巧地散落下来,景元飞快地低下头盯着地面,不敢再看师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举动是为什么。仙舟固然曾经有过“人前散发便是失仪”的旧习,但那已经废除很久了,现在走在大街上的仙舟人愿意绾发散发乃至剃个秃头都但凭各自心情,镜流解开发带自然没什么不妥。他糊里糊涂地不敢抬头,只看见师父稍一俯身递过那段绸带,垂下来的银蓝色发梢随之一动,滑落到他视野中,微微地摇荡。

  景元飞快地在衣服下摆上擦了擦因紧握木剑而汗津津的双手,接过那段轻飘柔软的发带,道了声“多谢师父”就一路低着头离开了训练的小院。镜流在原地思忖:怎么景元看着好像更紧张了?她今天这番话到底有没有起到作用?

  

  往后一段时日,起初镜流还时时想起自己许诺的这三个问题,也等着景元的提问。后来只有在晨起束发的时候看到发带才会隐约记得有这回事。再后来,景元一路屡建奇功,直到成为云骑骁卫后与她合为“云上五骁”的成员,与她饮酒对谈时多半是笑得神采奕奕,再也不会如少时一般局促,当然也不会需要靠师父应允的三个问题来壮胆了,镜流更是几乎完全将这件旧事抛诸脑后。

  毕竟这么多年以来,景元从未拿出那件信物,也没有找她问过任何一个冒犯出格到需要考虑她会生气或者保留的问题。

  很偶尔的,这件事倏然浮上心头时,镜流便会想:或许景元也不记得那个遥远的、刚结束训练的午后,师父对他说过什么了吧。

  

  景元时常想:“还不是使用信物的时候。”

  最初他刚得了镜流的三问之诺,确实每天满心都是想着找些足够有价值的问题,不能把机会浪费掉。可是每次要发问时,又有点患得患失,总觉得应该还是有更好更值得的问题。

  哪怕到了有些艰难的时候——譬如战场上临时做了冒险的决策致使自身受伤,师父面色不虞,不怎么搭理他,只要动用那三问,至少能换来师父同自己说话的机会——到了这样的时候,他也都用其他办法让镜流心意回转,仍是舍不得拿出信物。

  直到一整个少年时代过去,景元对三个问题的预想还停留在“诓正在气头上的师父同自己说一说话”的程度。

  然后他就突然发现自己对镜流的态度在心中不动声色地逾矩了。从白珩笑称景元已经是个大人物了、镜流也跟着坦然地说景元不必一口一个师父开始,他的心思忽而膨胀得轻飘飘的。想要问的话,也终于变成了需要担心镜流会生气、会有所保留的那一类。

  信物赠与的是那时年幼的小弟子,景元想。拿着师父对孩子的承诺要求她不能生气,这不公平。再者说,镜流的承诺毕竟只包含听到问题的当下不生气,又不代表回答完了她也当做失忆没听过问题。信物也不是万能的啊。

  景元就这样三番五次地经历“不是使用信物的时候”的心路历程,最终发带还是没有被展示给原主人的机会。那些没敢被镜流听见的话,都被烦恼的云骑骁卫对着深蓝的缎带在无人处诉说了。

  在云骑庆功、云上五骁相聚的那些酒杯碰撞和谈笑的间隙,景元不动声色地望着镜流,只觉得她同自己幼时就看熟了的样子比起来,殊无变易,简直是一块不移不变的玄冰。

  他从来没想过,这冰有一天竟然也是会燃烧起来……直到把她自己也焚毁的。

  景元望进镜流赤红的双目,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倒影,现在连稳住刀尖的颤抖都需要花费十分的力气。他简直要有点怨镜流了。平日里表情就平淡,堕入魔阴后仍然是面无表情,连来势汹汹的出剑都跟平日拆招对练的势头相似……让他怎么愿意相信镜流已逝呢。

  他被迫又一次温习了魔阴身的概念:令一切前尘往事悉数作废,无论天人走了多远、与谁同行、做出过何种约定,任何一条路走到尽头都会被扭曲为同样的东西。

  明知镜流已经无法听见任何言语,景元仍然低声道:“师父……你还欠我三个问题呢。”

  他短暂地闭目平息心绪,再抬眼时,金色的威灵已携万道雷光腾空而起。

  

  时间汹涌,罗浮的剑首之名早已模糊,闭目将军乃至暴食将军的传言却日益多起来。

  星核灾变刚刚平息,在重新热闹起来的星槎海与长乐天街巷间穿行的仙舟人并不知道,此时被除名已久的前任罗浮剑首正在幽囚狱中与他们的将军对面座谈。

  ……其实明面上来说,这次对谈是在走审讯的流程。镜流承认自己是协助星核入境的从犯之后,随意进出视幽囚狱若无人之境的行为着实给狱卒带来了强烈的冲击,移交押送前没人能完成审讯嫌犯的程序,只好请动景元将军跟这位重犯过招。

  审讯镜流是一件很省心也很费心的活计。省心在于镜流对事涉星核灾变的话题的态度一以贯之:“是我做的。”供认不讳,完全没有辩驳的意愿。

  费心在于,问到她如此行事的缘故、这七百年间经历了什么,镜流便沉默以对了。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曾经的弟子、战友,现在名义上的敌人,没来由地想起自己曾允诺过会回答弟子三个问题。景元还会记得那个承诺吗?连她自己都几乎要忘记了,更不论那时尚且年幼的景元,他从来没有用信物问出过哪怕一个问题。

  许下承诺时,她当真认为未来可以做到不加掩饰、不带情绪地回答景元的任何问题吗?这些年她行走在魔阴的边缘,许多记忆早已混淆,当时的想法更无从追寻。至少就在此时此地,她对景元已然有了太多的隐瞒。那个可笑的允诺被双方遗忘,反倒成了时光的善意。

  镜流出神片刻,摇了摇头,轻轻笑起来。

  景元没有问她笑什么,也不再问话。他凝视着镜流,从遮住双眼的黑纱看到束起长发的缎带——镜流使用的样式仍然没有更改。

  当初镜流随手解来给他做信物的发带,绸缎经过漫长的存放已经有些褪色。镜流离开罗浮不满一百年间,景元偶尔将它拿在手里轻轻摩挲,后来只是看看,尽可能避免触碰造成损耗。

  公务闲暇之余,他也找到过饰品铺子询问怎么修复保养这根缎带。店家问将军是从哪找来的这么老的款式?又说褪色是不可避免的,没办法保养,只能重新染色,但染色又会对料子造成一定损伤,兴许保存的时间还不如放着不动呢,将军要不还是先就这么着吧?景元点头,把这个话题揭过,又问最近五十年生意怎么样,跟星际和平公司打交道还习惯吗?

  他早已不会再如七百年前那样想着“还不是使用信物的时候”。只是哪怕对面相坐,开口问一问对方是否还记得那个承诺,都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那条缎带分明还安安静静地被珍藏在原处,却已经过期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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